19.惨剧
“尤丽！尤丽你能听见吗！”在夜空的笼罩下，凯尔焦虑的说话声撕裂了清冷的气流，他正试图用晕倒的莉泽身上的通讯器与尤丽一行取得联系。
心情倍受打击的蕾蒂娅无言地瞥了一眼罕见地将自身的焦躁暴露在外的男人，再将视线投至小银身下的地面，就多少能明白凯尔的心境了。
以众人脱出的三号厂房为起点，自地下涌出的黑色海涛以不可抵御之势朝四周迅速蔓延，先不论在数秒内便被完全吞噬的尤加米工厂，连周边的港口与商业区都遭到波及，而且这似乎并未满足黑暗的腹腔，它正把触手伸向更远的住宅区。
“主人？是主人您吗！”通讯器的对面传来了尤丽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应，这让凯尔紧张的神色稍微放缓了下来，但严肃之色并未褪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黑色的......”
“等你们回来再说！其他人还好吧？”
“嗯，可是莉泽和小银她们......”
“你们立即撤离南部，有多远跑多远！别停下来！知道吗？”凯尔催促道，握住的MS嘎吱地呻吟着。
“好，明白了。”似乎理解到了情况的紧急性，尤丽冷静地答应着并切断了通讯。
哈~~~~~~~~~~~~~~~~~
长长地叹了口气，凯尔脱力地瘫坐在小银铺满冰冷鳞片的背部，疲惫之色跃然纸上。
那家伙真的死了吗？看了一眼丢了魂似的蕾蒂娅，凯尔重重地叹了口气。爆炸引起了提炼炉的暴走，被炸开的炉水从工厂溢了出去，如果被卷进去的话，恐怕就————
“这便是你所谓的礼物吗？琴恩。”皱着眉头俯视地上的惨状，凯尔苦涩地呢喃道。
啪——————
皮肤间清脆的碰撞在空旷的客厅回响，如烧灼般的刺痛从面颊传来，蕾蒂娅没有去捂被耳光扇肿的脸，只是将愧疚的视线沉至冰冷的地板，无法直视面前愤慨的莉泽。
“说话啊！蕾蒂娅·戴维尔！”物理的追责似乎并没让莉泽释怀，她歇斯底里地朝憔悴的魔族少女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对琴恩哥刀剑相向！最后还————”
“住手吧，莉泽。”举起的手被固定在了半空，是凯尔从后面抓住了想要再度掌掴蕾蒂娅的莉泽。
“放开我，你这骗子！”用力甩开了凯尔的束缚，莉泽愤恨的话令凯尔一瞬露出了恍惚的表情，她狠狠地瞪着不发一言的凯尔道，“凯尔你早就知道琴恩哥的事了吧？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其实大家都知道吧？”
无助与失望的目光扫向包括爱尔温与女仆们在内的所有人，委屈的热流终于抑制不住从红肿的双眼溢了出来，“我难道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先不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的蕾蒂娅，爱尔温也痛苦地别过脸去，凯尔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尽管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眼瞳中却读不出往日的霸气。平时吵吵闹闹的露娜少见地任由沉重的静谧支配身体，只是紧紧地抱住在她怀中缩成一团的小银。
“你够了没有？”站在一旁的索菲终于放弃了保持沉默，平时表情稀薄的脸上溢出了明显的愠色，她以刻薄的语气说道，“主人是为了你才瞒着你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这矫情的女人！而且要不是你的话————————”
“够了。”凯尔的话让索菲触电似的震悚了一下。尽管没有责备的意思，但凯尔的语气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强制力，他把疲惫的目光转向因恐惧而摇曳的紫瞳，“尤丽你带她们退下吧，今晚的消耗比想象中还大。”
没错，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在场的所有人都是。
“是的，主人。”从刚才就一直维持旁观者态度的尤丽微微鞠了一躬，便要领着还有些别扭的索菲与露娜等人回房休息。
“蕾蒂娅！你想逃吗？”但莉泽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蕾蒂娅，对方保持的沉默让她感到这是在敷衍，波涛汹涌的心潮翻腾得更加激烈，“不要背着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了——————”
“不要再说了！莉泽小姐！”出乎凯尔的意料，原先想出言阻止的自己竟被挣脱露娜怀抱的小银抢先了，只见她泪眼婆娑地拽住莉泽的衣角，以颤抖的声线哭道，“痛苦的人可不止莉泽小姐一人啊！蕾蒂娅小姐也不想这样！主人也是！大家都不想发生这种事！呜......”似乎是受到大环境的影响，开始语无伦次的小银终于放弃说话似的大哭起来。
小银说得没错，对父亲的信任遭到了背叛，与心爱之人交锋并错手杀死了对方，被同伴呵责......这一系列的变故已经让蕾蒂娅心力憔悴，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恢复过来吧，最坏的情况是连剑都握不起来了。凯尔无言地观察着莉泽的反应。
小银的哭诉仿佛让莉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但她并不打算道歉，而是不甘地一咬牙，挥开缠住自己的女孩，踏着虚浮的脚步径直离开了客厅。
“主人......”尤丽的眼神像是在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回房休息吧。”凯尔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寂寞地半开着的客厅门，他以干涸地语气说道，“之后会忙起来了。”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梵·洛恩斯的会议室中，琉娜紧咬上唇读完了手中被捏得皱巴巴的简报，“现在灾情如何？”
“据驻索第雷吉欧特派使传来的消息，以尤加米工厂为中心，南部的港口与商业区几乎都被工厂爆炸溢出的黑泥覆盖了，现在虽然已渐渐褪去，但被卷入市民的生还几率恐怕会很低，当地政府已经紧急封锁了受污染的区域，爆炸原因还在调查。”以苦涩的口吻报道完毕后，站在琉娜身边的文森特冒着冷汗地揉起了高高的鼻梁。
“惨剧偏偏发生在市庆日前夕，还是在多米利昂直辖的工厂......而且为什么工厂爆炸会溢出黑泥？”生产日用品的工厂爆炸竟会造成如此大范围的污染？粉色刘海下的额头暗了下去，琉娜将鼻尖伏在了交叉的十指上。
“阿尔克特少尉，你似乎对此有点头绪？”看见文森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坐在对面的贝奥兰迪询问道。
“不，只是觉得有些蹊跷。那天查获的运送尸体的船只本来是预定开往索第雷吉欧南部港口的，我在想是否有点联系。”祖母绿的双瞳斜向了一侧，文森特思考着谨慎答道。
“你想说这是Innovadora的恐怖袭击吗？”毕竟是连圣女加冠日都敢公然发动攻击的亡命之徒呢。坐在贝奥兰迪对面的古烈同意似的点头道。
但愿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能联系上出访的修奈特·阿尔克特将军吗？”疲惫的语句从琉娜泛着唇膏荧光的嘴边流出。
“还没，我会尽快与将军取得联系的。”
“唉，这样也召开不了紧急会议......不行，我得去一趟现场。”仿佛下定了决心，琉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毕竟是多米利昂的工厂————”
“恕我直言，圣女大人。”拦在琉娜身前的是古烈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少女娇小的身躯整个吞噬，“我反对这次出行，可能的话，最好也能取消市庆日的出访。”
“为什么？”
琉娜疑惑与责难交加的视线直直地射在了古烈的身上，但他并不为此所动。
“我也同意古烈将军的意见。”贝奥兰迪插话道，“正因为是多米利昂的工厂，事情才会变得很敏感，现在多米利昂也处在变革的非常时期，一旦圣女大人的御身遇到危险，就本末倒置了。”
还请圣女大人三思。
两人诚恳的建议令琉娜沉下脸去，由于理由过于正当，找不到反驳之词的她将求助的视线抛向了最信任的文森特。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文森特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他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不愿意看见琉娜遇到危险的人了。
“唉......这样的话，”放弃了一样，琉娜无力地瘫坐回了座位道，“那么今天到此为止，还请各位密切关注事态的进展。”
“是！”随着椅子被收起和响起的脚步声，会议室里转眼就剩下了文森特与琉娜两人。
“文森特......”
“是，琉娜。我在。”
“能握住我的手吗？”抬起沉重的眼皮，琉娜浮肿的眼袋诉说着少女的疲劳，她取下包裹在手上的长手套，将有点瘦的手递了出去。
“失礼了。”用比琉娜的小手大一倍的手掌包裹住那份冰凉，文森特试图用传递过去的手温连同少女的心一道温暖起来。“没事的，我会一直都在。”
地狱的光景。
如此描述倒映在莉泽·阿尔克特双眼中的景象并不为过。被染上了一层黑色的建筑，仿佛被炙烤过的塑胶，熔化的外墙如同滴蜡一样粘着在表面与周围的街道；原先一片生气勃勃的集市已化作一滩泥沼，柜台的碎片与发泡的棚帐七零八落地粘附在扭曲的地面；四处飘散着犹如烤焦了的蛋白质的味道，还夹杂着似曾相识，却又难以说明来源的腐臭味。
明天是数十年一度的索第雷吉欧市庆日，各家张灯结彩，市民们喜气洋洋，街市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声笑语，本该是这样才对。
“放我过去！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求您了！警官大人！”
“很抱歉，夫人。那边太危险了，还请您理解。”
“我的爸妈......天呐，都发生了什么！”
“这位先生请别激动！大家请不要跨越这条线！”
不远处传来了市民与警察们的对话，红黄相间的栅栏阻断了通往南部商业区与住宿区的街道，警察们一字排开组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以阻拦激动地试图翻越栅栏的人们。尽管说着事务性的话，但警察们也与市民们一样，无一不表情凝重。
一夜之间，数小时内一切都变了。昔日的热闹与繁华已被冰冷的死寂与不时飘来的呦哭所替代，这对于这个城市的人们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且沉重了。
这便是你所做的吗？琴恩哥？
莉泽恍惚地呆立在原处，无神地注视着混沌的现场。
难以置信，琴恩哥怎么会做这种事！在凯尔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莉泽后，无法接受的她一气之下离开了马吉柯宅，尽管想去向蕾蒂娅确认，但莉泽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接洽为好，而且自那晚以后，蕾蒂娅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即便莉泽厚着脸皮去找她估计也不会回应吧。
已经搞不清楚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了。思绪和现场一样混乱的莉泽突然被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芙拉！”
“啊，莉泽学姐。”夹杂在人群中的水蓝猫耳触电似的动了一下，芙拉朝莉泽的方向转过身来。
“太好了，芙拉你没事————”
安心的话语梗在了喉头，走近才发现，芙拉面色憔悴，完全没有往日朝气勃勃的痕迹。浮肿的眼袋下是失去血色的瘦脸，以前总是细心梳理的毛发也东歪西扭，凌乱地翘起来。
拖在裙子下的尾巴也像主人那样，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发生了什么？”怕会伤害到芙拉，莉泽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那晚刚好为帮忙市庆日的准备留在研究院，回来时就变成这样了......”语调里没有生气的起伏，芙拉咬着双唇道，“得快点找到爸妈才行......”
得赶紧......反复念叨着类似的话语，芙拉丢了魂似的转身准备离开。莉泽虽想阻止，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对方难以接受的现实，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无言地目送芙拉再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莉泽......”身后响起了男人的话音，回头一看，那片阴郁的深红正将后方的视野吸入自身的阴影中。
“你来了......”莉泽以复杂的目光看向凯尔，隐约可见，那青白的额头上正浮着点点晶莹的汗珠，看样子是追着自己赶过来的，“告诉我，这真的是琴恩哥想要的吗？”
“不知道，”凯尔失望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感觉不到一丝情感的起伏，“但这的确是他造成的结果。”
无论琴恩·德拉贡的目的是如他所说的改变这个世界，推动生物的进化，还是单纯为了对命运的报复，他所诞下的结果毋庸置疑是把索第雷吉欧拖入混沌的惨剧。
“有些概念是无法扭曲的，但有些概念却是可以改变的。”凯尔将收在眼底的惨况撇在记忆的一角，让漆黑的视网膜重新填满少女诧异的面容，“你现在愿意相信我吗？莉泽·阿尔克特。”
没有去握递出的手，莉泽只是空虚地点头应许道，“即使理智上做不到，我却无法反抗自己的情感。”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有那么一瞬，凯尔阴沉沉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喜色，仿佛在回应莉泽询问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目光，他把视线投向了灾区的反方向，那矗立于市中心的黑色巨塔，“市庆日是不会取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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